集 數|EP2
錄音時間|2024年10月17日
文字記錄|編輯室
(本文初稿經主持人與來賓費心審訂,特此致謝。)
根據衛生福利部的最新統計數據,2024年10月,我國各縣市護理人員領證人數共310,525人(扣除65歲以上未執業者),執業人數共193,656人,執業率約62.4%;執業人數中,女性占比95.5%,男性占比4.5%。由此可提出兩個問題:為何將近四成的人持有執照卻未從事護理工作?護理工作如何性別化?本集節目中,臺灣護理產業工會的盧孳艷顧問、吳珮妤理事、羅運生理事長,從護理人員的勞動處境以及臺灣社會的價值觀切入討論相關議題。
根據吳珮妤的觀察,無論在養成教育或醫療工作體系中,護理師「總是被鼓勵自我犧牲」、效法鼻祖南丁格爾(Florence Nightingale)的典範:「燃燒自己,照亮別人」,以「成全」醫療環境、配合醫院政策為優先。在確保醫院得以不間斷運轉的崇高目標前,個人事務應該永遠讓位。吳珮妤指出,「我們每一個班別的工作量負荷其實都非常地大」,且「事情在你的班內〔排班時段〕,你就是必須得把它完成」仍是臺灣護理職場普遍的認知。但護理照顧的工時應否以「責任制」之名無限延長?這種訴求白衣天使「自我犧牲、聽話服從」的意識形態,已經危及護理人員作為勞工的尊嚴、權益,甚至生命安全。
2024年7月下旬,正值颱風凱米侵襲花蓮之際,一名出勤的門診護理師在下班途中遭掉落的牆面砸中,傷重不治。吳珮妤說道:「如果你拒絕了颱風天出勤,那病人該怎麼辦?……他們〔院方〕就會告訴我們說:『輪到你出來上班你就是該出來』,這是整個工作環境的氛圍,就覺得這件事情是理所當然的。」為了避免護理師之間的相互怨懟,「大家就會習慣說:那我還是出來〔出勤〕好了。」醫療作為公共服務,無疑具有其特殊性,不能隨時喊停,但這不該成為「綁架」護理人員的理由。
主持人官晨怡接著提問:護理工作者在體制內的弱勢地位,使其難以協商或爭辯,這一現象是否具有性別向度?盧孳艷對此提出三點:首先,以護理人員的男性占比而言,美國尚有10%至20%,臺灣卻僅有不到5%,由此可見,刻板的二元性別分工模式依然根深蒂固。其次,不同於醫學,護理並未廣受承認為一門獨立的專業知識,以致護理人員強烈地、不斷地「想要形塑自己成為專業」。第三,截至目前為止,臺灣的醫院院長並無一人出自護理師背景。在高度重視階序的(hierarchical)醫療現場,男性醫師仍然居於權力結構的主導與優勢地位,其作為主管的權力「非常絕對」。綜上所述,性別與職業/專業的交織(男性—醫師;女性—護理人員),在臺灣醫療體系中尤為緊密。
盧孳艷提到,無論臺灣乃至放眼全球,照顧工作往往不受重視與合理酬勞,這點可見於母職角色(motherhood)的無償特徵,以及護理人員的勞動困境。但護理的價值不該遭到漠視。護理工作涉及高度的親密接觸,不僅照顧病人的身體,也因為頻繁的人際交流而承擔極重的情緒勞務。例如,當瀕死病人的照護工作告一段落,或病人死亡之後,有些護理師「需要趕快回護理站去哭一下,他不可以在病人面前表達,他需要到護理站去哭幾分鐘、才能擦擦眼淚,而且他還要不斷地告訴自己『我不可以這樣』。」
盧孳艷的研究也發現,一些照顧接受化學癌藥治療病童的護理師傾向於不使用防護衣。即使不穿防護衣危害自身的健康與安全,但護理師因優先顧及病童感受而有所犧牲:當護理師身穿防護衣、「全副武裝」地走進病房時,病童可能出於恐懼而放聲大哭──盧孳艷轉述了護理師的說法:「它〔防護衣〕沒有辦法讓我變成是個『好護士』、變得很親近地去幫他做治療的時候,我是很傷心的,所以我寧可不穿。」由此可見,護理照護工作內涵與科技技術的交織,轉化了「好護士」概念的建構。與病人的高度親密接觸,不只攸關身體與醫療器材等物質面,也涉及關係的建立、心理的照顧,而這些關鍵的環節鮮少受到重視。
綜合上述,官晨怡做了小結:雖然護理人員被賦予南丁格爾式的崇高使命,其勞動實踐卻相當弔詭地不被珍視(value)。在臺灣,一門專業的成立似乎取決於它是否合乎科學(scientific),不過,護理工作所包含的身體照顧與情緒勞務,卻因為不夠「高度抽象」,較易被置於「專業的金字塔」下層。
問題在於,護理人員作為勞動者的權益保障,以及醫療作為公共服務的需求滿足,是否無法兼得?臺灣護理產業工會嘗試在兩者間開展另一種可能,指出關鍵在於「護病比」(nurse-to-patient ratio)。研究證實,護病比數有其合理值,當超出其合理值愈高,病人的死亡率、感染率以及再住院率皆會增高。這與常識相去不遠:每一護理人員所照護的病人人數愈少,其所能提供的照顧品質(quality of care)愈佳。雖然我國並非沒有關於護病比的規範,但關鍵在於,臺灣醫療政策制定者拒絕理解及深入探討護病比的實質內涵及其落實。
根據《醫療機構設置標準》第12-1條,醫學中心的護病比為9人以下,區域醫院及精神科教學醫院為12人以下,地區醫院及精神科醫院為15人以下。然而,上述數值皆為「全日」平均配置比例。由於護理師每一班別所需執行之照護工作往往差異頗大,因此,如果直接以「全日」為平均的範圍,護理師仍可能無法避免在單一班別面對不堪負荷的工作量。羅運生說:「不管你白、小、大〔指白班、小夜、大夜三班〕,只要平均起來1比9,政府就說『好』,但這樣子實在太失真了。」
即使衛福部已開始推動「三班護病比」入法,但根據該政策,僅須平均計算「整間醫院」所有病房的護病比,再將「全月份」的護病比平均計算,如此,依舊難以反映與紓解第一線護理勞動實務的困境。羅運生進一步指出,「病房」才是計算護病比的合理單位,甚至於「我們〔工會〕的理想目標是要讓護病比at all times,就是無時無刻都是這個數字,而不是被平均之後的結果。」
健全的護病比規範,有助於在合理範圍內兼顧護理勞動的權益與品質,同時避免護理人員過勞以及危害病人安全的雙重風險。長遠來看,護理勞權的改善,不僅有助於工作平權和性別平權,也是對臺灣人民健康的根本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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